黑眼圈

贪看梅花过野桥

海底

判决下来以后,林远昊就把温婉接回了家。

温婉原是不肯的。可她现在无处落脚,住酒店不是长远之计,她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租房也很是不易。林远昊也没怎么劝解,只是温和地说先凑合住着,等孩子生下来再替她找房子。

温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想起宋白羽第一次见面时替她解围也是这么云淡风轻。

于是温婉提着行李住进了林远昊的家。林远昊家里就一张床,自然是孕妇优先。林远昊给温婉买了新的床铺,自己则买了张小床摆在书房。

两人就这么开始了合住生活。两人都不是事多的人,林远昊工作繁忙,三餐都在单位解决,温婉在家养胎也没闲着,屋里屋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林远昊不忙的时候也买菜回家做饭,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捧着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聊聊天,当然温婉喝得是牛奶。林远昊没有跟温婉提起过宋白羽,他觉得哭太多对孕妇身体不好,何况人应该往前看,不该沉迷过往。

有次林父过来一进门看到温婉大吃一惊,他以为儿子终于开窍,快进到连孩子都要生了。林远昊跟他解释说只是朋友来暂住,林父嘴上笑呵呵说知道知道朋友朋友,来得却是更勤了,直到林远昊冷下脸来,这一桩补品运输战才算告一段落。

林远昊早早替温婉在月子中心订了房间,临近产期就把她送了过去,紧急联系人自然是他自己。有次睡到半夜被手机铃声吵醒匆匆赶到医院,在温婉进入产房前握了握她的手。寂静的深夜他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直到护士推门出来说母女平安。他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老宋你有女儿了。

温婉出月子后,林远昊就把她娘俩接进了新家,就在林远昊楼下。温婉回来后肯定还要请个阿姨来照看孩子的,他这里地方小实在住不开。在温婉搬来之前他就托邻居薛阿姨打听房源了,半个多月前才有了消息。林远昊又找人清扫又是购买家具,赶在温婉出院前把一切都收拾停当,就连看孩子的阿姨也找好了。

到乐乐半岁时,温婉打算找份工作。宋白羽给她的钱早已被法院罚没,这一年多来的花销都是林远昊出的。她之前囿于自身状况厚颜接受了,心里其实一直不安。现如今孩子有阿姨照看,自己也应该自食其力了。只是她已留了案底,再找工作着实困难。

林远昊知道以后,找温婉谈了谈。他说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给自己打工。

他拿出一摞资料给温婉,政府每年都有无偿的职业培训计划,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温婉研究了很久,最终决定参加西点培训。

温婉在做饭方面是有天赋的,一个学期下来,做出的甜点就有模有样,林远昊吃了也觉得不错。于是温婉开始物色店铺,她跟着房产经纪看了几家,有时选择太多反而挑花了眼。她拿不定主意,找林远昊参详。林远昊做事向来认真,专门抽空领着温婉每家店铺转了转,大概计算了下各时段的人流量,最终选了一所中学附近的小店面。

林远昊拿了张卡给温婉,里面大概有二十多万。温婉推辞不要,说打算向银行申请借款。

林远昊说申请是有周期的,总不能等钱下来再开店。这钱算我借你的,以后再还我就是了。

温婉认真写了借条给林远昊,但她心里明白,林远昊给予的帮助,又岂是金钱数字能概括了的?

林远昊也痛快收了借条,权当是安温婉的心。

西点屋的生意一开始并不好,好在温婉是个沉得住的人并不焦躁,她时常在店外搞些免费试吃的活动,渐渐招揽了一些顾客。

林远昊有空也会过来帮忙,他把自己做咖啡的那套工具搬来,手冲咖啡醇香的味道也为小店吸引了不少顾客。

自此以后,学院路上的乐乐西点屋的生意才算正经好了起来,忙碌的时候温婉还雇了钟点工来帮衬,日子就这样忙碌而充实起来。

日子久了,林父也终于知道乐乐是宋白羽的孩子了。他老人家唏嘘了一阵,又开始孜孜不倦地给林远昊安排相亲。

林远昊倒是不抗拒相亲。也会跟相亲对象相约或是吃饭或是看电影,但这些约会往往无疾而终。

   除了林父,单位也对他们这种单身人士关爱有加,常举办各种联谊撮合广大适龄青年。托联谊会的福,组里好几个小青年不再散发单身狗的怨气,反倒是林远昊这个公认笋盘仍无着无落。惹得杨波缠住他要给他做心理测试,誓要在他身上攒出一篇论文来。

有次新年聚餐散场后,林岚跑过来跟林远昊说,要不咱俩凑合凑合?

林远昊抱着胳膊斜睨着她说,山风大哥你几个菜啊就大了?别一会酒醒了打我。

林岚瞪了他半天,末了一拳捶在他胳膊上扭头走了。

没过多久,林远昊就听说林岚跟李双好上了。李双那傻小子捧了一大把花在门口接林岚下班,林壮士又羞又骄,扔给李双一个头盔,载着他当着众人面轰鸣而去。

目睹全程的宴处笑骂了一句真不省心,回头看见人群中的林远昊,脑补了一出三个年轻人之间错综复杂的乱爱哦不恋爱戏码,心里涌上了对这个失败者的无限恋爱,打定主意要帮林远昊脱单。

林远昊浑然不知自己已被贴上失败者的标签,他倒是很喜欢目前的状态,家人平安,工作顺利,有时间还能陪乐乐逛逛游乐园。至于感情,他还没找到心动的感觉。他不知道什么是心动,但感觉目前为止,都没有这种感觉出现在自己身上。

日子久了,就连林父都忍不住说,你要是真喜欢温婉,那就结婚吧,反正乐乐跟你亲闺女也差不多。林远昊笑着说,您别瞎说,温婉快要结婚了。

这倒不是林远昊的托词,温婉真的遇到了追求者,是附近学校的一位老师。有次林远昊见过一次,两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闲聊。林远昊隔着玻璃也知道温婉很开心,那笑容是自认识以来最放松畅快的一次。

之后温婉也找林远昊谈了一次——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把对方当作家人,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都会跟他商量。

林远昊语气很温和,人不应该困在原地,不去尝试,怎么会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温婉拿定了主意,临走时对林远昊说,你也知道人不应该困在原地是吧?

参加完温婉的婚礼,林父算是彻底熄了给林远昊介绍对象的心。林父暗自琢磨,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要是真有女朋友了,哪里有功夫陪我这个老头子钓鱼?

宽慰自己完毕,林父又瞄了一眼身旁正给鱼钩上饵的林远昊。阳光自林远昊头顶照来,像是给他的轮廓镶了道金边,海风吹乱的头发抚过他的眉眼鼻梁,林父忍不住得意出声,这么帅啊是谁的儿子?哦是我的儿子。

林远昊也不理会,他老爹历来如此,他的注意力被旁边礁石上的一伙年轻人吸引住了。

那群人五六个,看起来十几岁的模样,外放着强劲的音乐,架着手机在做一些舞蹈动作。

林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跟林远昊说,那哪是跳舞的地儿,这群孩子…话音未落,那边就生了变故,一个孩子倒头掉进了海里。

林父急得才摸出手机,林远昊就已经脱了鞋子外套跳了下去。林父报完警后,见对面的小孩一副吓呆的模样,他心似油煎,却还是叫喊着要他们退到安全地带,做完这一切后,他趴在礁石边揪心地看着林远昊在海里载浮载沉。

海面上风急浪大,幸运的是这片少有暗礁,否则当先掉下来的孩子定是要受了重伤。

林远昊一次次下潜又一次次浮出水面,终于找到落水者的踪影,他奋力朝那边游去,浪头翻起拍在他的脸上身上,他也不敢停歇,死死盯着对方,终于赶在对方又一次下沉时从海底托起了对方。

林远昊深谙拯救落水者的流程,他自身后自肋下将对方托起,避免对方惊慌之下缠住自己。林远昊托着对方向岸边游去。他早些年肺部受过重伤,呼吸本就弱于常人,好在救生队及时赶到。几个游泳圈被抛进了海里,有一个离得不是太远,林远昊终于赶在力气殆尽前抓住了它。

林远昊把游泳圈套在小孩身上,又用安全带捆牢对方,随后举手示意岸上的人往回拉绳,自己则扶在游泳圈旁借力往回游。

忽然一个浪头打来,两人被高高抛起又落下,等再锁定目标时,海里只余被牢牢绑在游泳圈上的小孩,却不见了林远昊的踪影。

林远昊在下沉,海水呛进他的气管和肺部,他无法呼吸,他的肺早就坏了,刚才的运动已超过极限。他当然不想死,可是他太累了,甚至分不出一丝力气来动动手指。他应该想办法自救,可是巨大的水压迫得他无法呼吸。

这就是被淹死的感觉么?宋白羽临死前原来是,这么痛苦么?

林远昊突然想起了宋白羽,这么多年来,他没有跟任何人主动提起过宋白羽,包括温婉。他最后一次看到宋白羽时是在警方的法医室,他的哮喘发作被人送离了那个地方,众人以为是尸体的氨气让他发病,直到现在他才敢向自己承认是巨大的悲伤击垮了他。

心动的感觉,是早就有了的啊,是和宋白羽据理力争辩论的时候是宋白羽替他讨回公道的时候是被宋白羽灌醉两个人一起对镜头做鬼脸的时候…只是自己不敢正视罢了

林远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自己果然如宋白羽所说一般,偏执,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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